千古鸡黍台死生范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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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19 18:40:29】

千古鸡黍台死生范张情

插图李庆琦

□刘珊

两千年前的汝南,一定是华丽而高贵的。《盐铁论》的作者桓宽,道家术士费长房,才高八斗的王粲,二十四孝中的蔡顺、董永,时称二龙的许邵、许靖,还有至诚信士张劭……这些恒星般闪烁在历史长河中的人物,灿烂了汉代的汝南。

二十年前,听说金铺镇有鸡黍台,我很兴奋。小时候诵读孟浩然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非常喜欢,也非常羡慕孟先生竟然把那么平常的事说得明白如话又美好如画。当时突然脑洞大开,想象孟浩然先生写下“故人具鸡黍”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就应该是发生在我们汝南的这个传奇故事,感到小小得意,迫不及待地想去探个究竟。追寻到汝南县城北15公里,金铺镇街北头,知情人告诉我:这里就是鸡黍台遗址。二贤祠、信义桥、白马冢等纪念性建筑,新中国成立前夕还在,后来,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只剩得麦子成垄草青青了。

两千年的岁月更迭,沧海桑田,不留痕迹也不为怪。不过,在文学典籍中,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雪泥鸿爪。《后汉书》、元杂剧《范张鸡黍》、明代小说《喻世明言》中,对此,都有详细的记述。当然,从汉至明,一千多年过去,故事经过人民群众口耳相传,一代代文人墨客瑰丽想象,情节愈趋完善丰满,并带有强烈的时代特征。到了今天,故事是这样讲述的:

话说汉明帝时,汝南有一秀才,姓张名劭,字元伯。时汉帝求贤,张劭辞老母,负书囊,到东都洛阳应举。途中日暮,投店宿歇。夜间听到邻屋有人呻吟。问店小二:“隔壁是谁?”小二答道:“是一个秀才,害瘟疫,传染,没人敢去看顾,快死了。”张劭随即请医用药调治,早晚汤水粥食,悉心照顾,终于救人一命。

那病人是楚州山阳人,即现在山东金乡人,姓范名式字巨卿。两人结为兄弟,同在太学读书,朝暮相随,情如手足。不觉几年过去,范式张劭各自归家。二人同行数日,到分路之处,在酒店共饮,但见杯泛茱萸,黄花红叶,装点秋光,方知是重阳佳节。便约定两年之后的今日,范式到张劭家拜见张母。

自此张劭在家,耕田读书,以度

岁月。光阴迅疾,又近重阳。张劭预先畜养肥鸡,让母亲酿了米酒。重阳这日早早起来,洒扫草堂,遍插茱萸菊花,焚信香于座上。张母说:“从金乡到汝南,迢迢千里,恐怕巨卿未必能应期到来。”张劭说:“巨卿是诚实守信的君子,必然会今日赶到。”这日,天高云淡,时见雁行阵阵。张劭整其衣冠,立门而望。

果然,鸡黍未熟,但见范式风尘仆仆,手拈一支鹅毛匆匆而来。洗尘甫毕,先登堂拜见张劭之母,然后,范、张二人登高赏菊,坐席把酒,畅谈别后离情,一路艰辛。

原来,范式来汝拜见张劭母亲,也不是空手而来,本是抱了两只肥鹅的,行得数日,人马困乏,鹅也饿瘦了。到汝南郡境,一条清亮亮的大河横亘眼前。范式唤来船夫,买舟渡河。且说那两只鹅,见不得清凌凌的水,早扑棱棱挣出怀抱,飞到河里,任范式再着急呼唤,也不回来了。范式慌乱中仅抓得鹅毛一支。这就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典故了。

再说范张尽欢而别,倏忽又是几载。张劭得了重病,渐入膏肓。张劭看支撑不过,叹息道:“遗憾的是不能再侍奉老母,不能再与生死之交相见。”不久,张劭病死。

忽一日,范式梦见了张劭,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袍子,仓促地叫他:“巨卿,我在某天死去,要在某天埋葬,永远回到黄泉之下。你还能再来见我吗?”范式恍然睡醒,悲叹落泪,跟家人交代一声,就穿着丧服,赶着白马素车直奔汝南郡。

这边已经到了发丧之日。但无论多少壮劳力抬棺木,灵柩就是抬不起来。张母抚棺哭道:“儿啊,难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吗?”不多时,就看见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张劭的母亲说:“这一定是范巨卿。”

果然,范式日夜兼程,白马劳累之极,倒地猝死。范式哭祭朋友,伤心不已。“走了元伯,死生异路,从此永别。”范式亲自为张劭执紼送行,灵柩才肯移动下葬。范式为朋友修缮了墓冢,种植了松柏,方才离开。世人称之为:生死之交。

汝南人感动于两人情义,为二人筑“鸡黍台”“二贤祠”,为白马建冢祭祀。又用范式家乡金乡命名张劭的

村子张庄,叫金乡铺,这就是汝南金铺镇名字的来历。这个故事在汝南广为流传,温暖着一代代仁人贤士的心灵。

而在范式的家乡,流传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这个版本出自明末冯梦龙编纂的“三言”之一——《喻世明言》第十六卷的《范巨卿鸡黍死生交》,情节前半部分大致相同,后半部分差异较大:

话说张劭母子蒸熟了黍米肥鸡,左等右等不见范式到来。张劭每听得村中犬吠,必到村口张望,如此无数遍。看红日西沉,现出半轮新月,张母出门喊张劭回屋,张劭回道:“母亲先歇息吧,我再等等”。

等到夜深,看见银河耿耿,玉宇澄澄,渐至三更时分,月光都没了。隐约见黑影中,一人随风而至。张劭细看,竟是巨卿来了。张劭大喜过望,请至草堂,摆鸡黍酒具,欲请老母与之相见。范式僵立不语,以衣袖掩面,摆手让张劭退后,说:“我已经不是阳世之人,是阴魂。”张劭大惊,急问其故。范式说:“与贤弟别后,溺身商贾,被蝇利所牵,忘了日期。今早邻居送来茱萸酒,才知又到重阳。奈何山阳至此,千里之隔,非一日可到。寻思无计,常听古人说: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日行千里。所以自刎而死。魂驾阴风,特来赴鸡黍之约。万望贤弟怜悯愚兄,恕我轻忽之过,若能到山阳见见我尸,死也瞑目了。”说罢,泪如迸泉,倏忽出门。张劭赶忙去追,不觉踏了苍苔,滑倒在地。直觉阴风拂面,巨卿不见了。有诗为证:

风吹落月夜三更,千里幽魂叙旧盟。只恨世人多负约,故将一死见平生。

张劭放声痛哭,几欲至死。张母惊醒,问明情况,劝解道:“古人说被囚禁的人梦见赦免,口渴的人梦见汤水。这是你对范巨卿念念不忘,所以才做这样的梦。”张劭说:“不是梦,巨卿是诚信之人,不会虚报假信,儿一定得去看看。”

一大早,张劭收拾一个行囊,洒泪别母。路上饥不择食,寒不思衣,恨不得身生两翼。走了几天,到了山阳。问巨卿住在何处,邻人说:“巨卿

死了十多天了,他妻子扶灵柩往城外下葬去了。”张劭奔到城外,望见有数十送葬之人,又见一妇人,身披重孝,伏棺而哭。元伯大叫道:“此处难道就是范巨卿的灵柩吗?”

那妇人说:“来的莫非是张元伯吗?我夫等得好苦!”

原来,范式嘱咐妻子:死后切不可葬,待元伯来见,方可入土。今日已死去二七,众人劝妇人先下葬。但众人拽棺木入金井,无论多少人都拉不动,众人惊异不已。元伯哭倒在地,陈列祭物,取出祭文,号泣而读。祭祀已毕,掣佩刀自刎而死。众人惊愕敬佩,把他和巨卿葬在一起。

可怜汝南张劭、山阳范式,黄花九日,肝胆相盟,青剑三秋,头颅可断。真是气贯虹霓,义高云汉。

当地太守闻知此事,表奏明帝。明帝怜其信义深重,赐范式山阳伯、张劭汝南伯。墓前建庙,号“信义之祠”,墓号“信义之墓”,福荫后代。

这个故事甚为惨烈,不忍卒读。本人私下揣测,这个故事已经不是像流传在汝南的民间传说了,而是封建文人用以说教的杜撰。

古人崇尚天人合一,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则有五常,仁、义、礼、智、信;五常配五行:仁配木,取生生不息之意;义配金,取刚烈决断之意;礼配水,取谦虚礼让之意;智配火,取洞明练达之意;信配土,取厚重长久之意。山阳版的范张故事刚烈,体现了信和义,做法令人扼腕;汝南版的故事较为温情,仁、义、礼、智、信都在里面了。不管哪个版本,范式张劭作为诚信守诺的典范,近两千年来,从没停止过被人传诵歌咏。

无名氏《踏莎行》一词赞道:千里途遥,隔年期远,片言相许心无变。宁将信义托游魂,堂中鸡黍空劳烦。月暗灯昏,泪痕如线,死生虽隔情何限。灵魂若候故人来,黄泉一笑重相见。

清初,官至福建盐运使的汝南人傅鹤祥,路过鸡黍台,这样写道:“昔人重一诺,鸡黍迄如今。约以神相照,交于信可深。”

清乾隆年间,时任汝阳(今汝南)知县的王元梅,瞻仰鸡黍台,写下了“千古交情数范张,石碣摹传字迹明;想见当年忠义气,淋漓墨沉笔纵横”的诗句。

在汝南这片厚土上,像范张一样的诚信故事既非空前,也非绝后,而是代代传承,绵延不断。战国时三王墓的故事,既有眉间尺为父报仇,不畏强暴,敢于抗争的正义之争,也有侠客一面之交,便受托行刺,以死践约的信义;汉末,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千里单骑走汝南找大哥刘备,是对信的完美诠释;西晋梁祝传说,与范张鸡黍相会故事相似,都是结缘于读书,动情于同窗,只不过一个是朋友之情,一个是情人之情,他们都用生命践行了重诺守信;明代天官李本固在李、傅两家门前建坊上坊,也是兵部尚书傅振商诚信守诺的成全。

时至今日,汝南县金铺镇群众复建“二贤祠”,重塑范式、张劭雕像,供人怀古思幽,希望人们认真回眸汝南优秀的本土文化,不要遗忘范式、张劭们重情义、守信用、一事既定、生死不移的传统美德。2016年夏,山东省金乡县山阳书院的几位老师风尘仆仆赶到汝南,追寻先贤踪迹,研究诚信文化,再约鸡黍之会,再续千年友谊。“诚信、友善”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历久益丰,真的需要我们在这个伟大时代继续弘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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