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回画派的俄罗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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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7 16:42:56】

  19世纪60年代,西欧盛行的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开始走下坡路,中心由法国、英国转移到俄罗斯。正处于农奴制改革前后的俄国,文化领域开始了觉醒,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艺术与现实的美学关系》带动了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思潮的形成,提倡人民性、民族性的文艺创作原则,在理论上对当时俄罗斯的文艺运动,给予了有力的支持。“巡回画派”就产生于这一时期,并对俄罗斯以及世界美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源起

  ——“14人起义”

  1863年11月9日,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举行成立100周年庆典,26岁的克拉姆斯柯依走到院长面前,庄严陈述:“我们14名学生曾多次请求学院委员会批准我们按各自的意愿创作画面,但学院委员会没有给予任何肯定的答复。因此,我们希望把自己从这种束缚中解放出来,以便拥有自由的创作空间。”

  之所以出现这一场景,我们得从皇家美术学院说起。俄罗斯在18世纪后期建立了皇家美术学院,其目的是学习意大利和法国的艺术。起初,学院只对社会上层子弟招生。到了19世纪中叶,学院开始接受走读的旁听生,外省的许多平民出身的青年通过考试有了进入学院的机会。这些学生的思想比较活跃,对于学院沉闷、刻板的古典主义教育感到不满。

  1863年,皇家美术学院一如既往地公布了本年度毕业生金质大奖章竞赛题目——《瓦尔加列的宴会》,这是一个斯堪的纳维亚的古代神话故事,描写死神聚宴的场面。显然这一主题远离现实生活,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束缚了学生的创作欲望。于是,一群以克拉姆斯柯依为首年轻学生联名向学院建议,请求自由选择主题。

  皇家美术学院认为这是学生们前所未有的越轨行为,指责他们的请求带有某种政治色彩,因而严加拒绝。

  面对指责和拒绝,14名毕业生与皇家美术学院公开决裂,以退学对抗脱离现实的学院派艺术。他们在学院附近租了一处房子,宣布成立“彼得堡自由美术家协会”,并按照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怎么办》中所描写的公社原则生活,在一起画画、学习,探求艺术的各种问题。

  1870年,莫斯科的画家米亚索耶多夫、盖依、彼罗夫等发起成立一个全俄罗斯的艺术家联合组织“巡回艺术展览协会”。这个倡议得到了“彼得堡自由美术家协会”成员的积极响应,克拉姆斯柯依立即参与了新协会的筹备工作。1870年11月2日,新协会的章程得到俄国当局批准,“巡回艺术展览协会”宣告成立。

  1871年10月27日,“巡回艺术展览协会”第一次画展在彼得堡开幕,展出了15位画家和1位雕刻家的作品共47件。在展出的作品中,彼罗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肖像》和《猎人的休息》、盖依的《彼得大帝审问王子阿历克赛》、萨符拉索夫的《白嘴鸟飞来了》、希施金的《松树林》、克拉姆斯柯依的《五月之夜》等很快成为俄国画坛的焦点。展览随后又去莫斯科、基辅、哈尔科夫、奥德萨、喀山等城市巡回展出,俄国的普通老百姓第一次在公开的展览中看到了描写自己生活和俄罗斯乡土国情的绘画。

  “巡回艺术展览协会”一登上俄罗斯画坛,就受到进步人士的重视和关注,热情支持者有托尔斯泰、契诃夫和斯塔索夫等,他们为巡回展览鸣锣开道,大造舆论,认为“巡回艺术展览会是艺术的真正胜利”、“艺术对人民来说不再是秘密”。

  “巡回艺术展览协会”从1871年产生到1923年结束,在此53年中,举办48次展览,展出地点遍及俄罗斯各地,受到了广大人民的热烈支持。凡是参加“巡回艺术展览协会”和展览的艺术家们被统称为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简称“巡回画派”。“巡回画派”也成了批判现实主义美术的同义语,它左右俄国画坛近半个世纪之久。

  代表人物

  ——克拉姆斯柯依、列宾、苏里科夫等

  克拉姆斯柯依、列宾、苏里科夫等是“巡回画派”的中坚,他们的画作都有一个明确的主题或一个具体的历史场景,常给人以沉重的民族感、历史感和现实感。

  ◎克拉姆斯柯依

  1837年,克拉姆斯柯依降生在伏龙捏什省奥斯特洛戈日斯克城的一个比较贫困的普通市民家里。为了生计,他在童年时期就开始做听差和乡下记事员,后来又给一个乡村流动摄影师做助手,主要是修理底版和干杂活。在做助手的4年里,他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857年,20岁的克拉姆斯柯依来到彼得堡一家专业摄影师的工作室工作,并于当年考入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在那里,他开始受到专业的、严格的、主流的绘画技法训练。作为“巡回画派”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克拉姆斯柯依不仅是画家,还是杰出的艺术理论家和社会活动家。

养蜂人

养蜂人

  在创作上,克拉姆斯柯依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画家,他谙熟油画的表现技巧,善于总结色彩、构图方面成败的经验。与“巡回画派”创作主流略显不同的是,克拉姆斯柯依没有直接描绘社会贫困现象,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刻画当代人的心理世界方面,提出当时为人们所关心的社会问题和道德问题。如《养蜂人》中,一张与岁月博弈的面孔呈现在观众眼前,那是一个正在回忆往昔的俄罗斯农民,孤独、辛劳、衰老,却没有失去内心的尊严。

  ◎列宾

  列宾是一位最能代表“巡回画派”的画家,其作品真正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的艺术。他出生在哈尔科夫省的楚古耶夫镇,其父为屯垦军官,全家人在屯垦地辛勤劳作。童年的列宾亲身体会到了生活的贫困和艰难,亲眼目睹了囚犯如何被驱赶和践踏,这些印象成为他日后创作的素材。列宾通过对社会各阶层人物形象的生动刻画,深刻揭示了时代和人物的本质。他也曾通过风俗画,采用纯朴、自然的现实主义风格表现他身边的普通人的生活。

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列恰科夫肖像

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列恰科夫肖像

  在这位绘画“沙皇”笔下,《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列恰科夫肖像》中的特列恰科夫凝神伫立于画廊大厅,沉浸在自己一生最珍爱的事业中。他不仅是19世纪俄罗斯最伟大的收藏家,还“独自一人肩负起创立俄罗斯绘画流派的全部任务”,“这是一项无与伦比的伟大功绩”。在《集会》中,激进的“民意党”成员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密谋,他们主张展开全面的恐怖主义活动,通过少量暗杀行动打击专制政府,并刺激俄罗斯社会。

集会

集会

  ◎苏里科夫

利·季·马托林娜肖像

利·季·马托林娜肖像

  苏里科夫的历史画,在取材和创作思想上,都做出有价值的革新,在“巡回画派”中他与列宾齐名,并同被认为是绘画巨匠。他力求通过历史题材,呼应当时的社会思潮,这既是“巡回画派”的创作倾向,也与俄国文学中的批判现实主义潮流一致。当然,苏里科夫是画家而非历史学家,他在探索历史题材时,常常带着哥萨克——他所出身的那个民族的自尊和偏见。另外,苏里科夫在人物刻画的深度和表现技法上,也取得了重要的进展。《利·季·马托林娜肖像》,就是细致描绘了一位身着色彩缤纷的民族服饰,具有健康、迷人的面孔的哥萨克妇女。

  ◎瓦斯涅佐夫

地下王国的三位公主

地下王国的三位公主

  与苏里科夫同岁,在“巡回画派”中占有特殊地位的画家瓦斯涅佐夫,自称为“带有幻想色彩的历史学家”。他笔下的英雄人物,是俄罗斯民间传说、史诗和民歌中的主人公。《地下王国的三位公主》中,画家采取了意味深长的象征手法,将黄金、宝石与煤炭塑造为三位身着民族服饰的俄罗斯少女,表现了俄罗斯大地的富饶与美丽。

  ◎萨符拉索夫

冬日庭院

冬日庭院

  俄国早期的风画景,大多作为风俗画的背景出现,主要描写出农村的忧愁与苦难。自萨符拉索夫始,风景画开始展现宏伟壮丽的大自然,表现俄国乡土的富饶和人们对它的亲情。在艺术技巧上,也由较为单调而转入丰富,令人耳目一新。《冬日庭院》是画家创作盛期的作品,用简单的构图表达了对故土的热爱,平凡的主题蕴藏着引人入胜的内容。

  ◎列维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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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索科尔尼基》

  被契诃夫誉为“国王”的列维坦,是世界艺术史上最伟大的风景画家之一。列维坦是一个被祖国遗弃的人,却深深地眷恋自己美丽的国家,他的作品往往带有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和思想,让我们联想到俄罗斯的辽远空旷,有“俄罗斯民族历史”之称。对列维坦的创作个性的形成起了巨大作用的是他心目中最喜爱的老师萨符拉索夫,他一方面从学校老师那汲取营养,另一方面也十分心仪巴比松画派,尤其对柯罗的作品潜心钻研。因此,列维坦在“巡回画派”中别具一格,他注重描写大自然与人们思想感情相联的因素,具有人格化的特点。《秋日·索科尔尼基》是列维坦19岁时的作品,天空中薄雾朦胧,树叶飘零,空旷的林荫道上,一个孤单的女性身影独自行走,这一秋日风景令人产生一种无法说清的忧伤情绪。

  ◎希施金

阳光下的松林

阳光下的松林

  希施金是“巡回画派”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巡回画派”最具代表性的风景画家之一,被称作“森林的歌手”。克拉姆斯柯依评论希施金在俄国美术史上的地位时,说他是“俄国风景画发展上的一个独立学派,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希施金的风景画以善于创造自然界深邃的意境而引人入胜,为俄罗斯风景画揭开了崭新的一页。他笔下的《阳光下的松树》,让人嗅到森林中树脂的味道,高大树木挺拔的躯干仿佛一代俄罗斯人强健的姿态与灵魂。

  ◎库茵芝

北方

北方

  库茵芝是一位极富浪漫情调的风景画家,他的风景画色彩明快,具有一定的装饰情趣。他善于运用某种单一的色彩,强调某一景色独特的装饰风采。在作品《北方》中,高远的天空与辽阔的平原交融于远景的迷雾中,近景的岩石上则耸立着孤独的松树。这幅浪漫主义画作使人联想起俄罗斯社会源远流长的“北方崇拜”情结,古老传统与时代主题凝聚在萧瑟、沉郁、神圣的民族化风景中。

  ◎谢洛夫

  谢洛夫活跃于世纪之交,他才华横溢,富有激情,在俄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初期创作活动正值“巡回画派”进入极盛时期,列宾和苏里科夫对青年谢洛夫有过巨大影响。其作品《在窗边》,将温柔爱意化作未婚妻奥莉加·特鲁布尼科娃纯洁、羞涩的人间风景,表达出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此外,还有普里亚尼什尼科夫、马科夫斯基、波列诺夫等,都是“巡回画派”的杰出代表。

  理论基础

  ——“美就是生活”

  19世纪以前的俄罗斯艺术大体跟风了西欧的古典艺术,俄国的古典主义出现比西欧晚了近100年。后来俄国又向西欧学习出现了浪漫主义绘画,这些绘画虽然在俄国艺术史上具有一定的价值,但它们与西欧的作品相比,显然没有任何优势。车尔尼雪夫斯基对此深有体悟,他认为俄国的艺术只是对西欧生活的拙劣模仿和粗糙复制,这将导致俄国的艺术只能永远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反映的永远不是本民族的生活。

  究其原因,主要是当时的沙皇政府有恐于人民接受外来民主自由思想,故而在抓捕打压革命者的同时也对普通民众进行思想封锁,甚至误导民众片面和扭曲地理解新文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了“艺术的第一目的是再现现实”的主张。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群众关注自身的实际生活,而不是脱离现实的对政府的理应顺从和“善意”的理解。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克拉姆斯柯依自画像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克拉姆斯柯依自画像

  以克拉姆斯柯依为首的“巡回画派”,在创作思想上遵循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原则——“美就是生活”及“艺术家的使命不在于追求那些不存在的美,也不在于去美化生活,而在于真实地再现生活”,提倡面对现实,主张艺术要有思想性,绘画艺术应该参加改造现实生活的斗争,决心把绘画艺术从贵族沙龙里解放出来。同时,反对俄罗斯艺术上的西欧化,强调民族特点,以反映本国人民的生活与苦难为自己的责任。因此,“巡回画派”在培育民族自身文化特点方面是有重要意义的,其宗旨不单单是致力于俄国民主艺术的繁荣,更是希望能在世界上建立属于自己民族的艺术。

  总之,“巡回画派”以纯熟的油画技巧和具有鲜明个性的绘画语言,力求真实地反映俄国的社会生活,其画作具有强烈的民主思想倾向。这种思想倾向决定了“巡回画派”作品的特殊面貌,它们不仅呈现出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也以视觉形态保留了19世纪后半叶珍贵的“俄罗斯记忆”。

  由于作品中表现出的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异和剧烈的碰撞,“巡回画派”也就成为19世纪后期俄国文艺中批判现实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人民群众的热爱与支持。而且,“巡回画派”借助其画面丰富而发人深省的思想内涵,传播了革命的种子,也深远地影响了苏联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艺术发展。

  遗泽

  ——“巡回画派”与中国

  虽然不断有年轻画家加入,“巡回画派”的展览也一直举办至1923年,但画派还是遭遇了题材重复、色彩运用乏善可陈的创新瓶颈。第一代画家日渐衰老,许多已不在人世,年轻一代不能理解前辈们的思想。批判的激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生活中描绘愉悦的景象,“巡回画派”最辉煌的时代逐渐逝去。

  其实,即便在群星闪烁的19世纪下半叶,“巡回画派”也并未获得众口一词的赞颂。有评论家认为,“巡回画派”的艺术家“给这个时代增添了更多的争议,而不是艺术”。但任何人都不会否认,“巡回画派”艺术具有巨大的视觉冲击力与感染力,那些凝固在画布上的历史记忆不仅奏响了俄罗斯大地的丰富和声,也曾拨动整个世界的心弦。

欢乐瞬间

欢乐瞬间

  由于历史原因,20纪50年代,中国在各个领域开始大规模学习苏联,绘画也不例外。特别是1955年,苏联派画家马克西莫夫来中央美术学院开办油画进修班,他以高度的热情将“巡回画派”的艺术思想介绍到中国。马克西莫夫鼓励学生们用现实主义精神进行创作,用生活中的瞬间反映社会变革。当时参加进修学习的靳尚谊、詹建俊、侯一民等,均是从国内美术院校油画专业中选出的优秀学生。后来,他们与留苏归来的画家一起成为中国美术界及各大美术院校教学中的骨干力量。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开始大批量地接受欧美国家的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前卫艺术等美术风格。然而,从苏联学来的写实油画、素描等一直在我国存在并发展,众多美术院校的教学模式依然沿用苏式教学方法。也因此,在建国至今的中国美术作品中不难发现“巡回画派”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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